挣脱

　　“奶奶！你怎么不叫我！你看都几点了！”少年惊叫道。他飞快地洗漱后，提起书包就往学校赶。“吃点早餐再走吧。”奶奶颤颤巍巍地扶着墙从里屋出来叫住他。“都什么时候了！还吃！都怪你！”少年恶狠狠地摔门而去。“可……”奶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“不吃早餐身体会跟不上的……”

　　少年叫陈诺，是一名中学生。打小儿便跟着奶奶生活，父母去城里打工了，几年才会回来一次，陈诺早已习惯了没有父母的日子，习惯了孤独。陈诺从来没有朋友，在班里他总是独来独往，就连上课时也总是坐在最后一个桌子的地方，埋头沉默不语。

　　陈诺小时候，奶奶总是给他夹菜，给他添衣，牵着他的手上下学，提醒他这个，提醒他那个。每当吃饭时，饭桌上总有一盘他最爱吃的红烧鱼。他从没注意到，当他大快朵颐时，鱼肉里却没有刺。他并不知道，这都是奶奶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，为他挑出了一根根鱼刺；他更不知道，要完全剔净鱼刺绝非易事，一些细小如丝的刺总是和白白的鱼肉混杂在一起，而她总是睁大自己那双昏花的眼睛，费力地瞅着，隔一会儿，就要揉一揉干涩的双眼，直到鱼肉里的刺被挑得干干净净，她才满意地点点头。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，奶奶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。

　　奶奶带着陈诺出去玩，他欢快得像只小鹿，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，不是向后看看，奶声奶气地说：“奶奶，你快点儿！”奶奶气喘吁吁地跟上来“小诺，小心路，别摔着了。”陈诺看到别的小朋友在吃软软的棉花糖，口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，他跑到奶奶身边，挽着奶奶的胳膊撒娇道：“奶奶，奶奶，我也要！”奶奶和蔼地笑了“好，奶奶给你买。”于是她掏出一个蓝布包，一层一层地揭开，最下面露出一卷儿皱巴巴的毛票。她数出几张，换来了一根热乎乎的棉花糖，递给陈诺。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它，狠狠地咬了一大口。奶奶看着孙儿开心地笑了，在阳光下，那月牙儿闪闪发光。

　　随着年龄的增长，陈诺上了小学，不知怎的，他对奶奶越来越不满。在家吃饭时，奶奶总是不停地往他碗里夹最爱吃的红烧鱼。但他丝毫不领情，不止一次地在餐桌上抗议，不耐烦地说道：“别夹了，我吃不下！”当她要给他添衣服时，他皱着眉头嚷道：“添什么衣服啊！我又不冷！”

　　他开始渴望自由，不愿让奶奶陪伴在左右。

　　终于有一天，他实在受不了她的陪伴了，因为他看到很多同龄的孩子都独自上学，而自己还有她陪着。他觉得很丢人，回到家后，他就爆发了，把书包往地上一摔：“你为什么要送我啊！我自己能走，又不是没长腿！”她的脸抽搐了一下，张开嘴刚要说些什么，就被他粗暴地打断了，“行了，行了！明天我自己上学！”“唉，好吧，明天你就自己去学校，过马路要注意安全，别和陌生人说话……”奶奶无奈地说，脸上添了几分苦楚。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。看着他的身影，奶奶自言自语道：“唉，终究是长大了……”第二天，陈诺开开心心地一个人出了门。奶奶还是不放心，便悄悄地跟着他：路上看到同学们，他自豪地和他们打着招呼……

　　学校要开家长会了，陈诺没有给奶奶说，独自一人去了学校。奶奶听邻居说了才知道，她拿出过年才穿的大红袄顶着风雪去了学校。家长会已进行了一半，奶奶在窗外努力向教室里看，脸蛋和鼻子都冻得红红的。陈诺看到了奶奶，但他却没和老师说，而是假装没看见，因为他已经给老师说自己没有家长了。回到家里，陈诺愤怒地瞪着奶奶，冲她吼道：“你去干什么！什么都不知道，去了也是白去！”奶奶沉默地低下了头，委屈得像个犯错的孩子……

　　光阴似箭，陈诺上了初中。学校的学生们都流行去网吧打游戏，他也不例外。他向奶奶要了钱，就和哥们儿结伴逃课去网吧。网吧里烟雾缭绕，昏天黑地，陈诺畅游在网络世界里，如痴如醉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天空罩上了黑黑的帐子，陈诺这才想起还要回家，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电脑。回到家里，看到宝贝孙子的奶奶惊喜地问道：“小诺，你去哪了？饿不饿？奶奶给你热饭去……”“不用你管！”陈诺冷冷地丢下一句话，回了自己房间。

　　陈诺看上了班里一位漂亮女生，天天去引她的注意，可班上那些小混混就不乐意了。一天他们把陈诺叫到了校外，几人扑在一起，猛兽般的拳打脚踢像一阵阵冰雹落在陈诺身上……醒来，陈诺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，奶奶心疼地看着他，“小诺啊，疼不疼，想吃点啥奶奶这就去给你买……”说着，伸手抚摸他的脸。陈诺冷着脸躲开她的手，不耐烦地说：“走开！我没事，我要出院！”奶奶无奈地转过身，悄悄抹了一把眼泪，“唉，这孩子……”

　　终于，父母把陈诺接到他们打工的城市念书。陌生的城市让他感到更加孤单、无助。父母工作很忙，每天早出晚归，他只能自己生活。每天回到家，再也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为他开门，他只能独自面对冷冷清清的家。他被迫学会了独立。他开始还念她，怀念起她对他的好，开始后悔以前所做的一切。

　　一个秋天，父母告诉陈诺，奶奶去世了。他们一起回到老家安排奶奶的后事。天空灰沉沉的，不时传来几声雁叫，风无情地刮过已经干枯的树木，黄叶儿凄凉地从树上掉落下来，被阵阵袭来的风吹得漫天飞舞。树枝儿光秃秃地在狂风中摇摆，垂头丧气的样子，花儿也凋零得差不多了，只有几朵可怜的野山菊还在做垂死挣扎。陈诺看着奶奶冰冷的尸体：满头灰发毫无生气，双眼紧闭，眼窝深深地陷下去，脸颊上有两道深深的半月形皱纹，嘴唇已无健康的光泽，微微抿闭着。这时，陈诺才记起了过去的种种：半夜醒来，总会迷迷糊糊地感觉她在替他掖好被角，关好窗户；回到家时，她总会把香喷喷的饭菜端到他面前；早晨，她总会替他添件衣服，牵着她的手过马路……不知不觉，陈诺的眼眶湿润了……

　　蓦然回首，陈诺才懂得他挣脱的，是奶奶那细微的爱，是一盘没有刺的红烧鱼；是天冷时为他披上的一件棉衣；是那双给他温暖与安全感的手……

高一:徐玉昕